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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 證 改 革 開 放 四 十 年

<名家專欄>

文:佳 湘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△我是一九六八年由台灣來美的,讀了二年書取得了碩士,但自覺英文基礎不夠好,而且已經三十出頭了,況且來美前在台灣已經成家有了兒女,不想讀博士了。離開學校後自己創業。真的是赤手空拳,所幸經過數年的努力終於可以養家了。因緣巧合,雖然沒有博士學位,幸運的又在著名私立大學的東亞語文和文學系兼課。同系的沈老師比我年長,她是全職,為人正直爽快很談得來,我們教的同是中文和中國文學,當然對中國事務和發展也都十分關懷。
        當時中國經過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浩劫,貧窮落後閉關鎖國不與外國交往,國際上稱之為「鐵幕」。因此對中國內部情況知道的十分有限。雖然如此並沒有減少我們對鄉土的關愛。一直到了一九七八年夏天,文化大革命過去了二年,才見到華文報上報導,在紐約新成立的國風旅行社開辦大陸旅遊。於是我們就約集了一些好友組織了一個參訪團。除了我和沈老師之外,還有她在內燃機公司任工程師的先生,另加耶魯大學中文圖書館的館長,及該校剛出爐的博士和他的美國新婚太太,還有州立大學的一位教授。當我們把名單送到旅行社後,旅行社又加上了一名醫生,一位餐廳老闆和一對夫婦及他們成年的女兒。除了新博士的洋媳婦之外,都是美籍華人。
 
一.期待與熱望
 
       當年去中國的限制甚多,而且對外開放的城市也很有限,去參訪的城市不是我們的選擇,是旅行社的安排。並且,不可以由美國直飛大陸,需從香港入境。我們到了香港先向中國旅行社報到,填了許多表格,也給了我們一大堆需知,其中有一張採購單,上面列著:電風扇、手錶、縫紉機、腳踏車,收音機之外,還有奶粉,白糖等家常用品。我們問了中旅的工作人員才知道,大陸上物資奇缺,那些東西到了國內有錢也買不到,於是就紛紛填單交錢,到了北京後取貨。
       二天後我們登上去羅湖關的火車,沒走多久就在一座破舊的鐵橋前停車,原來那是中英二國的邊界。我們下了車得自己提著行李,在河面枕木上小心的垮越。遠見對岸有一排白衣黑褲的女服務員在等待我們,她們的背後有一個巨大的廣告牌,上面畫著毛主席舉起一支大手,立在迎客松前,上面寫著:「祖國歡迎你」的標語。頓時多年來累積的期待和思念,一起湧上了心頭,終於踏上了日思夜想的故土。
        晚餐後二位導遊出現了,其實他們名為導遊,但不是沿途景點的講解員,而是為我們的旅行團安排乘車和住宿的領隊,在當年的中國若是沒有他們,真的是寸步難行,別說旅遊了,就連一頓飯都吃不成,別忘了當年吃飯是要「糧票」的!
        次日乘上去廣州的火車,一路上盡是南國秋日的風光,有時透過車窗還會見到田野裡飄著紅旗,許多學生在田間勞動。真的是人親土親,有了十足回家的感覺。我們在廣州參訪了二天,每天乘大巴外出,大巴擋風玻璃上貼著一方紅色搶眼的「賓」字,那是外賓車的標誌,有一定的特權,還有高音喇叭,可以優先搶道。在美國讀人民日報海外版時,時常宣稱:在新政府的領導下,已經消除了三害:蒼蠅、小偷和妓女。這些天娼妓雖然沒有見到,不過蒼蠅到處橫飛,而且途經的民宅,都在門窗上裝有鐵柵,顯然是為防盜。
        下一站我們被安排去參訪「紅旗渠」,那是當年極為熱門的參訪景點,但所在極為偏僻,位於河南、河北及山西三省交界處,有( 雞鳴三省)之譽。該地區十分乾旱,那是一項偉大的水利工程。當地的農民為了引入水源,用了最原始的手工具,在太行山上,開鑿了一條穿山越嶺的水渠!解決了旱地灌溉的難題,全國為之轟動,不僅成為全國克服萬難效仿的樣版,簡直就是聖地!不過當我們參觀完偉大的工程之後,入住山頂上專為參觀者修建的賓館,晚飯後洗浴時,我們卻需帶著臉盆下山,因為山上的賓館「臨時」斷水!不免令人猜疑水渠真實的功能!好像是象徵性的精神標誌,大於實質上灌溉效益。據說當年的中國有許多這類 "假大空" 瞞上欺下的事件。
       到了北京我的感觸就更深了,因為那是我幼時生長的地方,充滿了兒時美好的回憶。不過我家是小地主,為了躲避殘酷的批鬥,祗得在北京解放前逃到台灣。現在又以美帝或者是假洋鬼子的身份回來了。可是文革才結束二年,浩劫的殘餘遍地皆是。首先不習慣的是把原來的「北平」,在毛主席進城後又改回帝王時代的「北京」。其次是那裡已經沒有了老北平的人情味了,找不到溫潤,和諧、優閒的氣息,接觸到的人群都是,尖刻,粗野,冷漠,猜忌,充滿了革命敵意。這當然是三反五反,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等,多年來不斷的鬥爭運動留下的遺毒,尤其是對從美國來的,仍有韓戰時期反美的心態。原本是一個多彩的文化古都,現今卻是一遍灰色,三十年來,不單沒有什麼新的建築,反而拆除了一些古典國寶,比如古城牆和壯麗的排樓等。據說:古建築學家梁思成和他的夫人,人稱「人間四月天」的美女林徽因,為此曾與北京市長哭訴爭辯!也是罔然。就連那些華麗典雅的老建築也年久失修,十分破落。過往行人的衣著也很單調,僅有白黑藍綠四種顏色。更令人想不到的是,到處都貼滿「為人民服務」的標語,可是商店和餐廳的服務人員都很冷莫不耐,原來最繁華的王府井大街,也很簫條。我走進去的第一家是新華書店,店面很大,可是書籍品類單調,多半是硬生生的革命書籍,最多的是各種版本的毛語錄。第二家我走進的是工藝品公司的門市部,賣的仍是傳統工藝品,沒有什麼創新,馬路對面是國貨大樓,顧客雖多,但商品貧乏,而且每件商品都放在玻璃櫃內,或是陳放在售貨員背後的架子之上,所有的商品都是可望不可及。除了一些鋁及塑膠製品外,簡直沒有什麼可買之物。後來才知道祗有去「友誼商店」才有夠水準的商品,不過那僅是外國人才能進去的地方,而且需要把美金換成了「外匯券」才行。
        到了第四天我們即將結束這次旅程,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,我實在安耐不住,向導遊請求自己去逛街和就餐,他給我一些糧票,我和一位團友去前門大街遊逛,順路走到了「都一處」餐館吃午餐,這是一家老餐廳,以燒麥聞名。先到櫃台交了錢給了糧票點了菜,搶到了座位,終於我們的燒麥上了桌,可是我和友人剛吃到一半,一個年輕人走到桌前,面無表情,二話不說,打開身上的書包,把我們還沒吃完的燒麥,涼拌拉皮等,一盤盤倒進他的書包之中,我們二人都被這突如其來行動驚呆了,還沒反應過來之時,一個女服務員走過來,大聲叫罵:出去!你給我出去!這個年輕人看似學生,不像乞丐,他不動聲色的公開打劫,也毫無半點羞愧。出於好奇我跟隨他走出門外,他坐在門口屋簷下,拿出一把大湯匙,旁若無人的享用了起來。我以極其溫和的語氣問他:這是怎麼了?他說:他家住北京,他是下放到北大荒的學生,偷跑回來的,白天不敢回家,回了家父母也沒有餘糧給他,他已經這樣過了好幾個月了。
       我真的崩潰了,日思夜想的故國和故里,社會主義的天堂首都,怎麼竟然如此!

二.失落與歡欣
 
       也許我是太熱切了,期望太高了!在台灣二十年,旅美十年,整整三十年闊別了故鄉,才由異國遠渡重洋第一次返回,結果被潑了一頭冷水,太失落了。可是人類有一種奇異的根性,在大陸我僅生長到十三歲,但那是我的出生地,是我的根源,我的故里:台灣我雖經歷了人生最珍貴的二十年青春,初中、高中、大學、考上最理想的工作、然後成婚…,可是這二十年祗是我人生的「過客」,沒有歸屬感。但是這次返鄉之旅,雖令我有無限的失落,然而竟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,讓我不斷的重回她的懷抱!每年去一、二次,四十年未曾間斷。
       但是我住在台灣的老父對我的所為,十分氣惱。他雖然不是忠貞國民黨的高官,逃到台灣是為了躲避共產黨對地主的迫害,況且到了台灣不久就耗盡了所帶的積蓄,過著極為清貧的生活,可是他仍認為國民黨是正統,共產黨是叛亂。他的憤慨不是國恨而是家仇!在抗日戰爭時期父母帶著幼小的我逃到西北,僅祖母一人留在家鄉守護祖業。日本鬼子雖然殘暴刻苛,不過勝利返鄉,祖產依舊!怎麼同是中國人,卻信奉馬克斯和列寧,且不遵循普世對個人財產的尊重?掠奪了祖宗留傳下來房屋和土地!他從一個富裕公子,淪落為赤貧,心中的忿懣可想而知。
       這是在一個動亂的大時代,多少人在中日和國共二度戰爭中喪失了生命,又有多少家妻離子散!我們能逃到台灣安居,已經是十分幸運了。可是老父不這麼想,我則認為時代變了,不管是「有道伐無道,有德伐無德」,或者是打天下搶政權,在新時代面前,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有如風中的落葉,祗能隨風起舞,不能永遠生活在過去,應該適應新生活,效法我們的先祖,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新的家園。
 
三.期許與祝福
 
       五千年燦爛文化的泱泱大國,在滿清末年腐敗的統治下,百年來受盡了西方烈強和小日本的欺淩。終於自力圖強的站起來了!      新中國已經成為全世界的工廠,各國都在購買”made in China”貨品。因此也積存了極高的外?儲備,全國的基礎建設:公路、鐵路、港口和橋樑的建設速度也名列世界第一,高速鐵路和造橋技術也名列前茅。中國已攀升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,在國防和外交上,也與各列強分庭抗禮...。任何國家都不敢再輕視和欺負中國了。我們對於現代的新中國,由衷的敬佩。許多西方國家用了百年的努力,才達到的水準,我們僅用四十年就趕上了,真的值得自豪。不過在高速的發展中,也伴隨著一些令人憂心的現象,譬如:特權、貪腐、貧富差距過大、人品和道德的淪喪!令我們這數千萬的海外僑民擔憂,希望在努力進展的過程中,同時也得改正不良之風。別忘了越接近頂端越艱難,越需要謹慎,以防止滑坡和失足。同時在國際上應該寬容大度,不可財大氣粗,耀武揚威。以上這些不是我個人的偏見,而是華人日常聚集聊天中的共識,並且這絕不是惡意的攻擊,而是善意的建言。我們這些海外華僑真的是:「身在海外、心繫祖國」,衷心的祝福,風調雨順、國泰民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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